《陈寄鹤书草书册》
邓石如
完白山民邓石如顿首，奉书大公祖 大人阁下： 啓陈寄鹤书事，此鹤之在人间有岁月可证 者，已百三十有零岁，历公卿之门者四。号宛 陵张涵斋太史焘《古鹤行诗》，滇南中丞孙公 曰秉刻之金陵藩署中，叙言此鹤先在常熟蒋家，次居吴兴沉家，后归德清徐家，京中农部 袁礼堂恭以千金聘归三十六峰山馆中。此百三十馀岁，可屈指而记者，其前之岁月，则不可 得而考矣。山民游于袁公家有年，农部之子廷 极以郎中授政京国，命鹤諝山民曰：『此尔主也』。谓鹤与山民宜，遂以赠山民。山民年垂 耳顺，得此以爲老伴，洵旷事也。
嘉庆元年【一七九六】秋，舟过金陵，孙中丞悦之，欲聘山民鹤，并以灰鹤二赠山民。 此海鹳也，非鹤也，与鹤为奴，鹤不受也。却之，载吾鹤归。元裳缟衣，铁足朱顶，呜声闻 于天，郷里以爲异。谓徒闻千岁鸟，今见九皋 禽。扶老携幼，日拥户外。山民家徒四壁，食指甚繁，每一砚四方以活妻子，恐鹤遭野人之厄，遂择地而寄鹤于集贤关僧舍中。虽禅家荒 陋，而林木翁郁，竹树交翠，关隘险固，山石 嵯峨，爲达天衢之冲要道，又省会龙脉所特起 处，僧欲仗佛力创兴之，以扶持行道，以培护 风水，其志诚深远矣。离山民遥不三十里，担 粮饲鹤，自有常例。虽待此，鹤也，亦隐以待此 僧矣。因向僧唤鹤训而祝之曰：『尔乃胎禽， 浮邱着经，云门鼓翅，华表飞声，带负霄汉凌， 云之志，恐终非贫家有也。尔有遐心，亦听尔 之翱翔寥廓耳，不尔羁也。今嘱尔寄于僧，以 修尔龄，僧託于尔，以辅成其名，尔无负山翁 寄託之意，以徜徉于此尔。此地有修竹古木可 庇荫尔；有青灯古佛可忏悔尔，有灵幡寳盖可 威仪尔，有月松风可徘徊尔，有山花野卉可纾尔步，有溪泉潺缓可濯尔羽，有积石漫山可厉尔喙；有苔华綉砌可逞尔狂；有高梧重重可张尔盖；有苍藤垂垂可排尔幢；有梵呗鱼板可醒尔梦；有蛇虺毒物可充尔粮；有钟鼓镗鞯声 可啓尔海峤搏风盘磅乎青云之志；有风雨草木 摇撼声可触尔引颈高唳。若有扞牧园之任，闻声而遁霄小之潜藏；有山禽呜噪声，可动尔群下相融；物我脸熙，共乐林泉之度。有车马行 迈声，可概其尘途之僕僕，；尔则梳翎戢羽，矫首而盘桓；有冠盖往来贤士大夫之憩止，可念其干旄在野。载驰载驱，长路迢迢，踌躇日夕，益显尔之清旷劲逸，孑然而孤。有僧曜 然，形同尔瘦，心比尔劳，可称尔之侪偶，尔 应惜其志而愍其劳。凡山中四时之致，雪月风 花之候，阴晴雷雨之辰，尔皆得默领其常变， 尔其饮承吾训语。』
又曰：『僧归尔伴，僧出尔守，月白风清，听径一首，毋徒饮啄整饰尔羽。他日太清 衣裳楚楚，岂不尔驾骑’尔遨游。贯无十万， 难上扬州，我居不远，于焉三十里。尔若怀 归，龙山凤水。尔其谛听吾祝辞。』‘
祝毕，鹤有懊恼意，乃慰之曰：『尔其安 此，山翁时笠杖祷躇而来，尔其于此。』僧遂香花供佛，盛食于盔，诱鹤参佛，率衆僧合十诵佛，鹤遂坂依于佛。虽皈依佛，而乃为山翁之鹤也。僧感余意，拱向余曰：『可拟其 名』。余曰：『此昂藏物，非可以凡名辱之也』。僧曰，『然』遂其名曰『佛奴』云。 寄鹤之地，奠此若也；栖鹤之身，奠此适也。 鹤耶，僧耶，其相助爲理耶！
僧名性泰，字兰台，俗姓汪，郡人也。来 此八年，一衣一盔，赤手供衆。昨岁土木工 兴，费用不赀，遂典衣单以请工匠。长年寒夜，惟以佛号鱼声，坐以待旦，亦奇僧矣。山 民家无儋石储，前曾以十金佐僧创『寄鹤亭』，施茶以济行人。昨秋枯旱，犹以钱十千劝僧架此东轩。今修竹寓竿，清荫满座，过者可凭涤烦襟也。凡此之为，岂独与僧守此老伴 以爲耳目之玩哉！念此爲安省咽喉，地当孔道，车辙马迹，毂击肩摩，有此道场，以息尘劳，亦济世利人事也。因与僧誓曰：『有能兴 此律院者，山民便以此鹤报之。』此院若兴， 贤关称雄镇矣，且亦送迎佳地。旌节照耀，木石辉光，使车络绎往来，省城形势亦壮矣。兴. 此者，其有待于有力者而爲之乎！鹤服古鸟， 官制也，极品也，鹤岂不择有爲之人而尊奉 之！人之受鹤之注之者，其兆自当有徵，应之 先见者耳。今闻僧言，大人花总驻此，鹤舞蹈 阶下，从官称庆，以爲大人官阶一品之兆，直指日事耳，左右不察，爰遣厮卒束缚之以去， 送至箸中，僧号于途，鹤厄于卒，不闻轩车之 迎，而有囚繋之辱。物之报人以嘉祥者，顾身 受如此之困乎？从此日长莲幕，宾朋竞赏云窗 之聘之禽，而使冷院枯僧，日赧颜于寄鹤之山 翁矣！山人大人之意万不是，此不过近侍吏图此以邀赏赍耳。亦或梅开官阁，暂假娱情，铺 琼筵以咏花，命羽觞而醉客。不有异乌，何畅雅怀，乘与招之，与尽挥之，则鹤不日乃归山民。亦或政闻遐赏，睹物怀人，远慕古贤琴鹤之风，以益厉其廉清，而光照皖国，山民得为治下之子民，亦与有荣焉，何赏于鹤！夫祥瑞之兴，其机每多触于禽鸟，况于鹤乎！大人若 心感此鹤而欲有之，亦易事耳，不过一珥笔之劳，登高之呼，费可日集，院可」兴。兴此禅 关，壮省会之观瞻，息征途之行旅，护国佑民，庄严三寳，爲一郡之功德主，岂不超越寻 常万万哉！鹤鸟仙禽，其献舞于大人马足者， 晋笏垂坤，可预徵其先兆也。其得鹤也固宜， 亦鹤之遭也。大人若徒手而有之，山民能负袁 郎中赠鹤之意乎？亦何以对此鹤也。而外议且 谓太守有夺山人鹤之名，若以草野冒渎尊严而 罪之，大人之力可移山，则山民化鹤，鹤化山 民’所不辞也。故历陈古鹤之始末，与僧人、 山民同其心志，踵辕缕述上陈，不胜恐惧悚惶 之至。山民再顿。
嘉庆元年【一七九六】秋，舟过金陵，孙中丞悦之，欲聘山民鹤，并以灰鹤二赠山民。 此海鹳也，非鹤也，与鹤为奴，鹤不受也。却之，载吾鹤归。元裳缟衣，铁足朱顶，呜声闻 于天，郷里以爲异。谓徒闻千岁鸟，今见九皋 禽。扶老携幼，日拥户外。山民家徒四壁，食指甚繁，每一砚四方以活妻子，恐鹤遭野人之厄，遂择地而寄鹤于集贤关僧舍中。虽禅家荒 陋，而林木翁郁，竹树交翠，关隘险固，山石 嵯峨，爲达天衢之冲要道，又省会龙脉所特起 处，僧欲仗佛力创兴之，以扶持行道，以培护 风水，其志诚深远矣。离山民遥不三十里，担 粮饲鹤，自有常例。虽待此，鹤也，亦隐以待此 僧矣。因向僧唤鹤训而祝之曰：『尔乃胎禽， 浮邱着经，云门鼓翅，华表飞声，带负霄汉凌， 云之志，恐终非贫家有也。尔有遐心，亦听尔 之翱翔寥廓耳，不尔羁也。今嘱尔寄于僧，以 修尔龄，僧託于尔，以辅成其名，尔无负山翁 寄託之意，以徜徉于此尔。此地有修竹古木可 庇荫尔；有青灯古佛可忏悔尔，有灵幡寳盖可 威仪尔，有月松风可徘徊尔，有山花野卉可纾尔步，有溪泉潺缓可濯尔羽，有积石漫山可厉尔喙；有苔华綉砌可逞尔狂；有高梧重重可张尔盖；有苍藤垂垂可排尔幢；有梵呗鱼板可醒尔梦；有蛇虺毒物可充尔粮；有钟鼓镗鞯声 可啓尔海峤搏风盘磅乎青云之志；有风雨草木 摇撼声可触尔引颈高唳。若有扞牧园之任，闻声而遁霄小之潜藏；有山禽呜噪声，可动尔群下相融；物我脸熙，共乐林泉之度。有车马行 迈声，可概其尘途之僕僕，；尔则梳翎戢羽，矫首而盘桓；有冠盖往来贤士大夫之憩止，可念其干旄在野。载驰载驱，长路迢迢，踌躇日夕，益显尔之清旷劲逸，孑然而孤。有僧曜 然，形同尔瘦，心比尔劳，可称尔之侪偶，尔 应惜其志而愍其劳。凡山中四时之致，雪月风 花之候，阴晴雷雨之辰，尔皆得默领其常变， 尔其饮承吾训语。』
又曰：『僧归尔伴，僧出尔守，月白风清，听径一首，毋徒饮啄整饰尔羽。他日太清 衣裳楚楚，岂不尔驾骑’尔遨游。贯无十万， 难上扬州，我居不远，于焉三十里。尔若怀 归，龙山凤水。尔其谛听吾祝辞。』‘
祝毕，鹤有懊恼意，乃慰之曰：『尔其安 此，山翁时笠杖祷躇而来，尔其于此。』僧遂香花供佛，盛食于盔，诱鹤参佛，率衆僧合十诵佛，鹤遂坂依于佛。虽皈依佛，而乃为山翁之鹤也。僧感余意，拱向余曰：『可拟其 名』。余曰：『此昂藏物，非可以凡名辱之也』。僧曰，『然』遂其名曰『佛奴』云。 寄鹤之地，奠此若也；栖鹤之身，奠此适也。 鹤耶，僧耶，其相助爲理耶！
僧名性泰，字兰台，俗姓汪，郡人也。来 此八年，一衣一盔，赤手供衆。昨岁土木工 兴，费用不赀，遂典衣单以请工匠。长年寒夜，惟以佛号鱼声，坐以待旦，亦奇僧矣。山 民家无儋石储，前曾以十金佐僧创『寄鹤亭』，施茶以济行人。昨秋枯旱，犹以钱十千劝僧架此东轩。今修竹寓竿，清荫满座，过者可凭涤烦襟也。凡此之为，岂独与僧守此老伴 以爲耳目之玩哉！念此爲安省咽喉，地当孔道，车辙马迹，毂击肩摩，有此道场，以息尘劳，亦济世利人事也。因与僧誓曰：『有能兴 此律院者，山民便以此鹤报之。』此院若兴， 贤关称雄镇矣，且亦送迎佳地。旌节照耀，木石辉光，使车络绎往来，省城形势亦壮矣。兴. 此者，其有待于有力者而爲之乎！鹤服古鸟， 官制也，极品也，鹤岂不择有爲之人而尊奉 之！人之受鹤之注之者，其兆自当有徵，应之 先见者耳。今闻僧言，大人花总驻此，鹤舞蹈 阶下，从官称庆，以爲大人官阶一品之兆，直指日事耳，左右不察，爰遣厮卒束缚之以去， 送至箸中，僧号于途，鹤厄于卒，不闻轩车之 迎，而有囚繋之辱。物之报人以嘉祥者，顾身 受如此之困乎？从此日长莲幕，宾朋竞赏云窗 之聘之禽，而使冷院枯僧，日赧颜于寄鹤之山 翁矣！山人大人之意万不是，此不过近侍吏图此以邀赏赍耳。亦或梅开官阁，暂假娱情，铺 琼筵以咏花，命羽觞而醉客。不有异乌，何畅雅怀，乘与招之，与尽挥之，则鹤不日乃归山民。亦或政闻遐赏，睹物怀人，远慕古贤琴鹤之风，以益厉其廉清，而光照皖国，山民得为治下之子民，亦与有荣焉，何赏于鹤！夫祥瑞之兴，其机每多触于禽鸟，况于鹤乎！大人若 心感此鹤而欲有之，亦易事耳，不过一珥笔之劳，登高之呼，费可日集，院可」兴。兴此禅 关，壮省会之观瞻，息征途之行旅，护国佑民，庄严三寳，爲一郡之功德主，岂不超越寻 常万万哉！鹤鸟仙禽，其献舞于大人马足者， 晋笏垂坤，可预徵其先兆也。其得鹤也固宜， 亦鹤之遭也。大人若徒手而有之，山民能负袁 郎中赠鹤之意乎？亦何以对此鹤也。而外议且 谓太守有夺山人鹤之名，若以草野冒渎尊严而 罪之，大人之力可移山，则山民化鹤，鹤化山 民’所不辞也。故历陈古鹤之始末，与僧人、 山民同其心志，踵辕缕述上陈，不胜恐惧悚惶 之至。山民再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