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李御史传》

 傅山
戊子,朱衣道人寓西河,有李御史之子隆勤恳见。问其籍,则原延之米脂人。朱衣为之咋舌曰:“米脂而姓李,其亦何以解免于今之天厂战?”隆故吃,益局蹐,“隆,隆是其所以乃求先生之言,为先御史一洒之。”
御史盖名振声,壬午添费巡湖北者。甲申,闯入晋时,实伪榜揭御史名,同江夏相贺逢圣受伪官。时贺已死,贼故为此以动人。既一再闻淸涧惠世扬、汾阳刘升祚之言,乃知御史实死,未尝受伪官也。惠,伪相,归而语乡人曰:“闯数谓贼党:李御史之死值万金。”刘,伪兵政府,归,传其言曰:“御史既被执,有伪官刘苏者,说御史降,御史不屈。闯亲御史为同宗,御史辨其族里。拥御史入南阳,乂且入关。御史有手笔诒逃营某,约以贼营情形闻。贼微得,遂令贼将谷永汽刃御史。”且曰:“是皆刘苏者之言也。”
又三年,而商丘陈生明盛之言来,而御史之死大着。其言颇与刘异同,然御史确死。陈生以诸生陷贼营,以医狎贼,是知御史死之日、之地。其言曰:“癸未正月,承天陷,闯 得御史,即大兄御史,御史不应。闯书贻御史 伺役、锦绣、金银、服器’御史昔不报。已复 数会御史伺役、锦绣、金银、服器,御史置不报。已复数会御史宴,御史亦为醉,醉辄厉词及贼。贼未及杀,移舟送御史襄阳,令右营刘体纯者谨伺之。贼亦颇知不可夺,是后不复见御史。七月,会孙督师出关东讨贼。甚惮抒师。师传御史有书通督师,贼口杀御史,移御史裕州台署。一日,贼要御史出城,御史即上马。出城 南门,贼曰:“请下马。”御史口 :“我顾知之。”下马,东北西北向各九拜,谢天字及其祖宗,遂遇害。是在裕卤门之西。数武问,有义者排马墙掩之。是为癸未九月廿八日未之时也。隆闻之,问关往叩陈,陈慨引隆至其所,果得御史骨归。降往时,上郡李生成德实。与偕,亲见之。李介而能文,不妄语者。
御史先知郾城县,云政亦有声。后行取,特授湖北差。侃侃言,如欲有为。夫人臣之事君,莫大于死。死矣,余事不着,着其死事。
朱衣道人曰:先足闻/五省贤臣杨公公维岳被贼执,求杀。贼亦知重之,不即杀,尝羁縻之,卒不食死。乃乂得一李御史死,诚亦难矣战!使陈生死贼中,而其言不传,则亦取诸其当惠、刘受伪官时,其心其口,当不欲天下复有一不贼之人也矣。而卒不能诬不贼者而贼之,天也。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。君子苟自尽焉,小人亦所施厥污蔑者邪!于刘、惠之传御史之死,益信天地鬼神终不容小人之得妄诬君子也。
呜呼!刘无足论,于惠重有难明。惠顾当世小人所指为讲学门户人也,盖党人自居贤者之流。夫群小之于道学,实无时无事不欲媒孽其短,幸而有隙焉,乘而攻之以快。崔魏时, 道举门户之徒受惨毒死者殆尽。闲受惨毒多死者,而门户之望益峻,小人欲一厕足焉不能。惠亦备受惨毒,独不死。悠忽至甲申,失身为闯伪相,何其能忍于彼而不能忍诸此?乃又知道李御史之死,亦何无耻甚战!夫固使小人好媒孽之得而谪之曰:“彼门户顾如是。”是且以一世杨概诸道学矣。然恵辱道学,非道学皆惠。以予所闻,申甲之变,李公华死,倪公元璐死,马公世奇死,孟公兆祥父子死,金公 铉死。晋自曹公于汴云亡,无真讲学者矣。间有焉,或世杨者流耶?故无死者,独有登其党者一人,焉举人桑拱阳。拱阳逃之山,病饿死。甲申之后,刘公宗调死,黄公道周死,左公懋第烈烈死,袁公继成缧不宫死,金公声死,艾举人南英倡义劳瘁死。诸生则吴应其死,刘城死。又陈公子龙死,杨举人延柜死。 皆世所为门户者,亦何死者众也?不死而贼仕者,乂独无闻焉,何也?独一世扬焉。 如此,则道学果不足信哉?
吾亦尝考诸门户学士大夫,行事率多执拗,无长才,不皆厌吾意。要之门户人未必皆贤,然贤者众:非门户者未必皆不贤,而顾名思义者或寡焉。鸣呼!难言之,难言之,盖棺而后论定。一华欲不足浼邴原、管宁,一世扬果足以浼诸道学先生者哉?学果可以不讲者哉?朱农既游方之外者,乃因御史之死多言哉!
太原傅山撰书,癸已初热。 讲学正当讲此等事,若不于此处相耨,区区喃甚章句,甚性命,直发人一笑耳。